贩卖晚安

社会结构变化催生了这家卖晚安的小店，关注着在生活中奔跑和跌倒的人们。

玖妹是个卖晚安的人，1元一条，只发短信，不接电话、微信、QQ或微博订单。她在广州某机构工作，日常负责党建和公文写作。同事们不知道，这个身材小小、讲话柔声细语的姑娘，却在淘宝上经营了一家卖晚安的网店，至今已有12年。

12年前，玖妹在深圳工作。工作节奏快，来自异乡的同事们来了又走，还没来得及熟悉就分别了。有一天晚上，失眠的玖妹翻遍电话本，却发现毕业之后已许久没有联系过朋友同学，满腹压力和孤独无人倾诉。于是她萌生了卖晚安的念头，希望用一个郑重其事的晚安，陪伴那些像她一样有需要的人。

第一个买晚安的人像一场飘渺的梦――那时玖妹刚刚开店，还不会写文案，只上线了一个简单的链接。这位顾客没问怎么买，也没备注留言，默默下单买了一个晚安，从此就消失了。玖妹现在也不知道这位顾客的故事，但她从此知道，真的有人需要被道一声晚安。

此后，买晚安的订单不时就会出现。

有长期需要通宵加班的深圳白领要求晚上两点发晚安，每次发过去他都会回复玖妹在加班做什么项目；有喜欢挑战极限的丈夫坚持到西藏自驾游，妻子托玖妹发了15天晚安；有大学生要玖妹在情人节同时给宿舍的4位室友发晚安，当她们的手机同时响起，她兴奋地给玖妹描述室友们惊喜的反应；还有一个人买了30个晚安，玖妹一直发，每次都提醒那是个空号。这是一个什么故事，玖妹也猜不透。

玖妹计算过，买晚安的人里大概六成是买给自己。他们往往是一些孤独但又渴望关怀、坎坷却还抱有希望的人。去年有两个订单让玖妹尤其印象深刻。

一个是开花店的年轻妈妈，受疫情影响，生意总是不稳定，店里的花材大多数还没来得及卖出去就凋谢了。但有一次，她走进店里发现雀梅花居然还开着。她给玖妹留言说，真想送给你一朵。这就是逆境中的希望。

另一个订单是位老顾客。2016年，她曾经在玖妹的店里买过一年晚安。过了6年，她又来下单。她告诉玖妹，自己是个孤儿，没有爱人也没有朋友，第一次来下订单的时候正在化疗，是玖妹的晚安短信陪伴她度过了最无助的时刻。去年，她病情复发又要治疗，她辗转找到玖妹的店，再次给自己送上晚安。

许多人买晚安给自己，是为了激励自己奋发。玖妹记得一个一心想去北京的人，给自己买了100条“我在北京等你，晚安”。玖妹还收到过一条回复：“我是一名消防兵，外出驻防3天，身心俱疲，感谢你在新年的第一天成了唯一和我说晚安的人。”每当这个时候，玖妹觉得自己就像是他们未曾谋面的朋友。

还有大概四成晚安是买给别人的。玖妹说，经常会有父母买给孩子，下单的无一例外都是妈妈。也有孩子买给父母的。最近，有一个孩子为自己长期上夜班的妈妈买了1个月晚安，希望凌晨的晚安能够陪伴妈妈。

玖妹从来不接买家或收信人打来的电话，只有一次例外。那是一个患有抑郁症的高中女生，为自己买了晚安短信之后，时常在短信中向玖妹倾诉。有一年跨年夜，她打来了电话，玖妹破例接了。电话接起来之后，女孩在电话里哭个不停，说自己的父母都不在家，电话那头还有烟花绽放的声音。玖妹记得，那时自己身边也响起了跨年的烟花。两个陌生人在烟花声中从晚上11点聊到凌晨1点。玖妹劝她无论如何都要爱自己，直到她逐渐平复。此后，这个女孩时不时会在短信中告诉玖妹自己的近况：工作了，交男朋友了。最后一条信息是订婚了，要给玖妹寄喜糖。

12年来，只要客人需要，玖妹都会认真编写每一条晚安。无数个订单，玖妹陪伴了无数人，也在别人的故事里治愈着自己。她最怕别人跟她讨论卖晚安的经济价值。曾经有人帮九妹算账，说一条短信卖1元，其实只花一毛，有90%的利润。“不能这样算账啊，我在里面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呢。”玖妹说，卖晚安并不是个大众业务，每天也就能卖出十来条，其中大概7条都是老顾客。

渴望一声晚安的人，也许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多。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，2021年全国人户分离的人口达到5.04亿人。社会结构变化催生了“一人食”“单身小家电”这样的产业，也催生了这家卖晚安的小店，关注着在生活中奔跑和跌倒的人们。

也曾有人要帮玖妹“做大做强做品牌”，还有人要帮玖妹注册商标，要来加盟。她都婉拒了。

“一位抑郁症患者连续买了6年晚安，走不出自己的世界。”玖妹说，但就在上个月，他告诉玖妹自己遇到了爱人。正好订单到期，他便没有再续。每次“失去”老客人，玖妹反而很高兴，因为这意味着他已经走出了需要陪伴的时光，或者他已经有人陪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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